在广西江滨医院的神经内科病房里，看着医疗护理员李姐一边熟练地为爱人进行肢体按摩，一边唠着家常，卜鹏眉间舒展，神情平和。这与三年前那个在医院走廊焦虑奔走的她判若两人。

这一转变，与广西的医疗护理员改革密切相关。

1 三个群体的迫切渴望

2022年，卜鹏的爱人肺部感染住院治疗，因住院期间需要人照料，卜鹏瞬间被卷入照护的漩涡：母亲在医院守护三天后，由于疲劳导致血压飙升，不得不回家休养；刚上初中的孩子放学后无人照管。那段时间，她每天在单位、医院、家之间往返奔波，“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提起那段时间，卜鹏如是说。

无奈之下，卜鹏请过“私陪”，“但护理费一天就要300多元，节假日还要加价，由于没有明确的衡量标准，护工的技能水平参差不齐，服务能力也有高有低。”这让卜鹏每次离开病房，都感觉放心不下。

这样的困境并非个例。4月份，59岁的零达军因腰椎间盘突出在广西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住院，术后几天需要平躺，身上有引流管，也不能下床活动。唯一的孩子刚入职不久，不方便频繁请假；爱人身材瘦小，既缺乏护理技巧，也不敢贸然搬动插着引流管的丈夫。如果请护工，同样存在价格高，服务质量不能保障的风险。

相当一段时间里，请“私陪”照护，是最常见的解决方案。

不光家属和患者头疼，护工们也不好过：没有劳动合同、缺乏社会保障和系统培训，发展空间小，工作压力大是他们的常态。

在医疗行业有这样一句话，“三分治疗，七分护理”——护理工作“润物细无声”，特别是对“一老一小”而言——照顾婴幼儿，从喂养、护理到早期教育启蒙，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专业知识。对于行动不便的老年患者，如何帮助清洁身体？怎样喂食才不容易噎着？也都需要相对专业的护理技术和沟通技巧。

今年57岁的刘德友，在成为医疗护理员之前，从事了近十年的护工。他用“打游击”形容当时的生存状态：“今天在这家，明天可能就去那家，接活全靠人脉和运气。”至于照护技能，则靠自己摸索和工友交流，这让他每次接单都提心吊胆。“那时候挣钱难、劳动时间长，受气也多，常常感到委屈心酸。”

这样的心境，反映出了患者、家属和护工群体的三重困境：患者和家属希望规范服务质量和价格，护工渴望得到系统培训，能够有尊严地工作。

医疗护理员参加培训。 （瑞康医院供图）

2 医疗护理员和护工的区别

2024年，一项改革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当年2月，自治区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厅、卫生健康委等五部门联合出台《加强医疗护理员培训和规范管理试点方案》，3月1日，这项改革作为自治区为民办实事工程项目正式启动，并在广西江滨医院等15家医疗机构先行先试。

刘德友是最先接触到变革的护工之一。试点方案出台之后，医院护士长和陪护服务公司的主管经常找他谈心，不厌其烦地向他解释医疗护理员和护工的区别——医疗护理员是为病人和其他需要照护的人群提供生活照护，并在医务人员的指导下进行部分辅助工作的人员，会有统一培训，持职业技能证书、健康证上岗，有公司统一规范管理，签订劳动合同或书面协议，缴纳保险，公司派单。

这样的改革令刘德友半信半疑，“真有那么多好处？”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签订了合同。

家属和患者也同样心存疑虑——医疗护理员真的能比原来的护工要好吗？

但之后的改变，是他们当时从未想到的。

很快，刘德友开始在公司的安排下，到专业机构进行培训，负责培训的老师是来自各家试点医院和广西卫生职业技术学院等高校的专业教师。

更令他惊喜的是，人社部门多次征求学员们的意见，改进课程培训的方向。“考核以实操为主，很符合我们的工作需求。”

很快，培训合格后的刘德友穿着公司统一发放的淡蓝色制服正式上岗了。现在，他的照片和信息贴在医院的墙上，就在医生、护士的旁边。“一下子，职业的认同感就上来了。”

依托医疗护理员，医院建设了“无陪护病房”。“所谓‘无陪护’，并非指无人陪护，而是指医疗、护理和生活上的服务都由医护人员和专业医疗护理员承担，实现‘无需家属陪护’。”江滨医院护理部主任张琰介绍。在这种模式下，各项生活护理服务均有明确的服务标准，医疗护理员执行的各项工作，也都是在护士的指导下进行。

今年4月，卜鹏的爱人因肺部感染再次住院，陪护难题又一次摆在了她的面前。和三年前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有了医疗护理员这个选项。服务专业，收费合理……看着在医院里穿梭的护理员，她进行了预约：“试试看吧，万一行呢？”

护理员在照护患者。 陈春栩/摄

3 病房内外的真实改变

短短一年多，广西的医疗护理员改革交出亮眼答卷，有效破解护理难、护理贵的社会痛点、民生堵点、家庭难点。

5月14日，广西加强医疗护理员培训和规范管理改革（第二批）动员部署会议在南宁召开，会上公布了一组数据：试点以来，15家试点医疗机构医疗护理员增至3527人，全区持有医疗护理员相关职业技能证书人员增至3476人，较之前增长279%。

与请护工相比，住院者医疗护理费平均下降约30%，医疗护理相关的投诉下降38%，对住院者而言，患者及其家属满意度平均增至97%。

这些数据背后，是病房内外的真实改变。

在采访时，卜鹏对记者说，一开始，她对照护质量仍心存疑虑，不时会返回病房，观察护理员的工作。真正建立起信任，源于一次意外事件。有一次，她的爱人突发癫痫，正在值班的护理员李姐立刻做出专业反应：迅速将患者侧卧、清理口腔分泌物，并第一时间呼叫医生。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卜鹏说，从那以后，她彻底放下心来。

能被称为“专业的人”，也让医疗护理员们倍感自豪。前不久，刘德友照顾的一位入院时手臂无法活动的老人，经过几个月每天的复健训练，稍微能自己拿勺吃饭了。“家属夸我专业，这份成就感和尊重，是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零达军请的护理员看着不怎么有力气，但会耐心地教他怎么配合摆姿势、怎么用力，一下子就能帮他翻了身，伤口也不痛。钦州的一位宝妈在了解了医疗护理员的服务后感慨“这下有底气多了！”

更令患者和家属惊喜的是，住院照护的费用还降低了不少。零达军住了7天院，在需要医疗护理员24小时照顾的情况下，辅助护理服务的总费用只花了360元。“这比之前请‘私陪’便宜多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医疗护理员采用班组制，除了传统的“一对一”服务之外，还提供“一对多”“二对多”和白天或夜间12小时照护模式，不仅可以满足患者多元化照护需求，还节省了照护费用。

护理员的规范化程度也在提升。今年1月，广西首批4项医疗护理员团体标准发布；陪护服务公司推出了“星级评定”机制，医疗护理员可以凭表现升星涨薪；各个相关部门加强医疗护理员随迁子女教育和住房保障……

改革还在继续。今年，广西将从就业补助资金中安排1.085亿元，推动加强医疗护理员培训和规范管理改革覆盖面达到60%以上，即自治区级和市级医疗机构覆盖100%，县级医疗机构覆盖50%，共计286家医疗机构将实施第二批医疗护理员改革。

“今年，我们继续坚持不额外增加住院者经济负担、不额外增加财政负担、不降低医疗护理从业人员收入‘三条底线’，力争全年开展相关职业技能培训2.5万人，实现3万名医疗护理员持证上岗，争取服务满意度达98%以上，医疗护理费平均下降30%左右。还要向养老护理、母婴护理等行业拓展，有效破解‘一老一小’照护难题，实现‘替天下儿女尽孝心、变久病床前有义子’。”自治区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厅农民工工作处副处长李岳峰说。

这一新目标，让更多的刘德友、卜鹏、零达军们看到了更美好的未来。